2022年3月31日上午,国家文物局公布了“2021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最终评审结果。甘肃武威一座于20世纪初就被发掘的墓葬群,却在近些年来因偶然机遇,在经历两度考古发掘后,又有了惊人的新发现:该墓葬发掘出的一些唐代文物竟是国内首次或罕见的发现。
墓葬群所在▼
由此,这一墓葬群便当之无愧的评为了2021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而这便是武威唐代吐谷[yù]浑王族墓葬群。驰骋草原的吐谷浑王族为何魂归于河西走廊的凉州南山?
吐谷浑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活跃于中国北方的鲜卑族的一支,他们发源于今内蒙古赤峰境内的西拉木伦河流域。
这支鲜卑族部落的名称来自于首领慕容吐谷浑,他是十六国时期前燕政权的奠基人慕容廆[wěi]的庶兄。因慕容廆的挑唆,两人渐起争执,后关系疏远。
西晋末年,慕容吐谷浑率领部众西迁至河西走廊和祁连山一带。后来传至慕容吐谷浑的孙儿慕容叶延时,便以其祖名作为族名和国号。
在河西走廊“五凉”(前凉、后凉、南凉、西凉、北凉)政权与西秦等地方政权混战之时,吐谷浑一面与这些政权通聘交好,一面向羌族聚居的祁连山以南的地区扩张。
在北魏拓拔鲜卑统一北方的过程中,吐谷浑首领慕容瞶因帮助其擒获了夏国(十六国割据政权之一)的末代君主赫连定,而被北魏封为西秦王。
吐谷浑的势力主要在祁连山以南
由于特殊的地缘环境,河西走廊的地方政权既没有必要也很难南下,吐谷浑得以长期壮大实力
(参考《中国历史地图集》)▼
此后一直到隋朝初年,吐谷浑逐步发展成为一个东起临羌城(今青海湟源),西至且末(今新疆且末),北达祁连山南麓,南至雪山(今昆仑山和巴颜喀拉山、阿尼玛卿山)的庞大游牧政权。
隋朝初年,吐谷浑时常联合西突厥侵扰西境。虽然隋炀帝时期曾经征服过吐谷浑,并短暂设有西海、河源二郡,但到隋末唐初,吐谷浑势力又迅速得到恢复。
从西拉木伦河远道而来,打下偌大的一片地盘
吐谷浑这段历史进程可谓相当成功▼
唐贞观八年(634年),太宗李世民派李靖、李道宗等大将征讨吐谷浑。次年,唐军大败吐谷浑,吐谷浑王慕容伏允自缢而死,其子慕容顺率众投降于唐军,从此吐谷浑成为了唐朝的属国。
由于国人不附,内乱不止,慕容顺在这之后竟被部下残忍杀害,王位则由慕容伏允之侄慕容诺曷钵继任。慕容诺曷钵在唐朝的援救和支持下,迅速稳定了局势。
在唐太宗承诺将宗室女嫁于吐蕃首领松赞干布后的次年(639年),慕容诺曷钵也向唐廷求亲,李世民本着恩威并重的原则,便将宗室之女(收为养女)弘化公主嫁给了诺曷钵。
640年,太宗命将领携带大批陪嫁物资,护送弘化公主入吐谷浑与慕容诺曷钵成婚。弘化公主成为了唐朝第一位和亲公主,她嫁入吐谷浑时间比文成公主入藏还要早。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吐谷浑是唐朝在河西走廊方向面对吐蕃的缓冲带
用吐谷浑平衡吐蕃的崛起,是一项重要战略▼
龙朔三年(663年),吐蕃大举进攻吐谷浑,兵败亡国的末代吐谷浑王慕容诺曷钵不得不与弘化公主率残部迁入凉州南山。慕容诺曷钵与弘化公主曾上表高宗李治,希望大唐能助吐谷浑收复失地。
而唐朝政府也打算以吐谷浑来牵制不断向东扩张的吐蕃,于是派出大将薛仁贵迎战吐蕃。但是在670年的大非川之战中,唐军大败,使得吐谷浑收复故土的愿望化为泡影。
大非川之战后,唐朝将部分吐谷浑部落回迁至鄯州浩亹水(今青海大通河,“亹”就是门源的“门”,在各种吐谷浑网络文章中,常被错写为“亶”),后又迁至灵州(今宁夏吴忠,唐代的灵州是“古灵州”,并不在灵武)。
相当于吐蕃不断对吐谷浑施压
吐谷浑作为唐朝的附庸得以在唐的境内安置▼
在高宗仪凤年间(676年—679年),部分在凉州的吐谷浑部落又被安置于延州金明县(今陕西安塞)境内,还有少部分吐谷浑人迁至了长安。而在吐蕃尽占吐谷浑故地时,仍有不少吐谷浑部落留在故地,被吐蕃所统治。
“2020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有着“九层妖塔”之称的青海都兰热水墓群2018血渭一号墓,便是这些吐谷浑人的魂归之处之一。
而20世纪初,弘化公主墓的发现以及多座位于武威青嘴湾和喇嘛湾的吐谷浑王族墓葬的发掘,则揭开了唐代吐谷浑王族的历史之谜。
清朝同治年间(1862年-1875年),由于社会动荡,武威当地群众纷纷上山挖洞避难,有户姓梁的人家,凑巧挖中了弘化公主墓葬,见墓中金碧辉煌,随葬器物很众多,便起了歹心,将金、玉、珠宝盗去,发了一笔横财。
1915年,弘化公主墓又被当地群众掘开,掘墓者将墓志私藏起来。时任武威地方官康敷镕听说后,派人前去查看,得知墓志上“大周故西平公主”几个字后,他大吃一惊,认为这块墓志的主人很有可能就是唐朝的弘化公主,随后他立即派人将墓志运回武威文庙,进行保存。
这块《大周故西平公主墓志》记载着武周时期,弘化公主被赐姓为武,并改封西平大长公主。武周圣历元年(697年),薨于灵州,时年76岁,葬于凉州南阳晖谷冶城的山岗上。
《大周故西平公主墓志铭》(图:冷夜寒星)▼
1927年武威大地震时,在发现弘化公主墓的青嘴湾西南数公里的喇嘛湾,多座唐代吐谷浑王族墓葬被震塌,遭到当地民众的挖掘,期间又出土了两合墓志,一块是慕容诺曷钵与弘化公主长子慕容忠墓志,另一块为慕容忠次子宣徹的墓志。
1944年,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西北科学考察团考察武威文庙时,他们看到收藏的数合吐谷浑王族的墓志铭。一行人便前往发掘地,又先后发掘出两座墓葬。
一座为慕容忠妻金城县主之墓,另一座为慕容忠长孙之墓。这两座墓葬还出土了大量陶俑、马俑、瓷器、陶器、板画、服饰、皮革、金、银器、马鞍、乐器等珍贵文物,战后均运往南京保存。这是第一次正式对唐代吐谷浑王族墓葬的科学清理发掘。
1980年,武威县文管会党根据当地群众提供的线索,又在青嘴湾抢救性清理7座被盗掘后残存的墓葬,共出土彩绘木俑、木器残件及铜、银、玉、象牙、漆器、丝织品、皮、骨、陶器等各类文物100余件,其中数十件被定国家一级文物。
2019年以前武威地区吐谷浑王族墓葬的发现
(图:央视直播)▼
而震惊考古学界的“2021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的武威唐代吐谷浑王族墓葬群的发掘工作则始自2019年。曾经发掘出多座吐谷浑王族墓葬的青嘴湾和喇嘛湾,均位于石羊河支流冰沟河和大水河的北岸。
而2019年在冰沟河上游的天祝藏族自治县祁连镇在整备土地时发现了一座墓葬,甘肃省文物考古所立即对其进行了抢救性发掘,经发掘确认,该墓为武周时期吐谷浑王族成员喜王慕容智墓。这座墓开启了人们认识吐谷浑王族墓的新篇章。
慕容智墓未被盗掘,墓室结构基本完整,陪葬品较为丰富,而极具吐谷浑草原风格的梯形棺椁保存也很完整。
2020年,人们在实验室考古中,发现棺内的慕容智仰身直肢,身着朝服,头枕鸡鸣枕,头套金质下颌托,面罩丝织覆面,腰束嵌金蹀躞带,身前放置象牙笏板,旁放置各类金银餐饮器具。
在他棺椁中,还发现了笔、墨、纸等文房用具,而其中的两支毛笔更是填补了国内没有唐代实物毛笔的遗憾。
慕容智身着丝织衣物多达十四层,包括绢、绮、绫、锦、罗、纱、缂丝等丝织品种众多,织物上团窠纹、对狮纹、翼马纹、对鹿纹、孔雀纹、麒麟纹等纹样,既反映了唐朝的服饰文化特点,也体现了吐谷浑草原文化的特征。
慕容智棺内的这批丝织品是目前国内一次性发现数量最多、种类最丰富、结构保持最完好的唐代丝织品器物群。在棺内,考古人员还发现了用银器盛装的白葡萄酒。
在发掘期间,慕容智墓中还出土了大量精美的随葬品,其中如胡床、大型床榻、六曲屏风、列戟屋模型、成套武备等,皆为国内同时期相关文物首次或罕见发现。在墓室中随葬的成套武装中,发现了目前国内唯一一套完整的唐代甲胄实物遗存。
事死如生,是一种流传很广的葬俗
(图:央视直播)▼
甲胄清理复原后的形态
(图:央视新闻直播)▼
在慕容智的墓志中,考古人员还发现了依据汉字偏旁部首创制的吐谷浑文,这是目前国内发现的最早的依据汉字创制的少数民族文字,远远早于契丹字和西夏文。
在慕容智的墓志中出现了“(慕容智)迁葬于大可汗陵”的记载,由此大可汗陵区的概念出现,而2019年前发掘的青嘴湾和喇嘛湾的吐谷浑墓葬群,据弘化公主墓志等记载,则被称为阳晖谷陵区。
为了探明武威唐代吐谷浑王族墓葬群分布状况,2021年,考古工作者又对天祝县祁连镇长岭-马场滩区3座墓葬进行了考古发掘,从而厘清了吐谷浑“大可汗陵”的大致范围。
经过对吐谷浑王族墓葬群的调查与发掘,确认吐谷浑王族墓葬共计23座。
以慕容智墓为代表的甘肃武威吐谷浑王族墓葬群,是长安以西发现的规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唐代高等级墓葬群。墓葬虽然有着明显的唐代砖墓结构特征,但是地表却没有任何封土或陵园建筑遗存。
可以说,吐谷浑慕容氏虽然灭国归唐,生活在唐文化圈中,其墓葬在以唐代葬制为主的同时,仍兼有吐谷浑、吐蕃、北方草原等文化因素。
多元一体是中华民族形成与发展的重要特征,武威唐代吐谷浑王族墓葬群所揭示的正是吐谷浑民族融入中华文明的历史史实。
最后的吐谷浑王族虽然魂归于凉州南山,但是他们的血脉,他们的文化,已经汇入到了中华民族奔腾不止文明长河中了。
参考文献:
1.[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
2.高荣:《河西通史》,天津古籍出版社,2011年。
3.周绍良、赵超主编:《唐代墓志汇编续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
4.陈玮:《新出唐吐谷浑王族慕容环墓志研究》,《中国边疆史地研究 》2014第4期.
5.沙武田、陈国科:《武威吐谷浑王族墓选址与葬俗探析》,《考古与文物》2021年第2期。
6.刘兵兵:《甘肃武威唐代吐谷浑墓葬遗址考古》(视频汇报),2021年度全国十大考古发现终评会。